? 傅時舟現在聽不到任何聲音，他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，只要想到他的摯愛失而覆得，傅時舟就處於極大的狂喜中。他一遍又一遍的叫著她的名字，好像要把這五年的空白全部補上一樣。

紀意已經努力地讓自己朝前看了，她不再是辛意，而是紀意，所以那些過去再翻出來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了，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給辛意討回公道，哪怕是她自己，因為……因為她都已經死了啊。

人死之後的深情百無一用，她咬咬牙，聲音像是帶著冰渣子一樣，“傅時舟，放開我。”

所有人都說傅時舟多麽多麽癡情，可是這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呢？他這輩子結不結婚，跟她有什麽關系？他是不是孤獨終老，跟她有什麽關系？這遲來的深情，她不想要了。

曾經她看過這樣一部電視劇，其中那個漂亮的女人又茫然又尖銳又似乎是釋然說，曾經得不到的，我現在卻不想要了。

當初她不明白，這是為什麽呢？明明是當初夢寐以求的，為什麽現在得到了又不想要了呢？現在她明白了，其實每個人的耐心和時間都是有限的，就像是大家都知道剛烤熟的紅薯最好吃一樣，這時間一長，紅薯冷了，吃了胃也太難受了。

現在把冷掉的壞掉的紅薯放在她面前，再問她美不美味，可笑不可笑？

她不要了，不稀罕了！

紀意覺得自己但凡有點自尊有點骨氣，都不應該為了傅時舟此刻的深情而感動，因為她付出的是她爸媽給她的生命，以及肚子裏那個她滿心期待的小生命，摔得太痛了，再讓她拍拍屁股起來繼續去撞南墻？紀意表示自己是個惜命的人，特別是現在這條命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了。

傅時舟說什麽都不能再放開她了，他埋在她的肩膀處，雖然是陌生的味道，但想到這具身體裏是他的小意，他莫名的心安了。

他再也不放開她了，他早已經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，可是一個人實在太孤單太痛苦了，他不知道這樣的漫長的歲月他該怎麽熬下去，如今生命中出現了一道曙光，不管等待他的將是什麽他都不想再放開了。

沒有經歷過漫長黑暗的人不會知道，他對光明有多渴望。

紀意突然覺得，自己好像一瞬間都不愛他了，不然為什麽她只有滿滿的恨，她受夠了這種身邊都是他的味道的感覺！這讓那些她根本就不想回憶起來的那些記憶撲面而來，讓她防不勝防，她閉上眼睛，打開包，從裏層摸到自己的鋼筆，打開筆帽。

她猛地睜開眼睛，裏面再也不會有曾經的溫情了，那些溫暖都隨著辛意的逝去蕩然無存了。

明明不是一個狠心的人，這一刻卻被怒火燃燒著，逼得她已經失去了理智，所有在醒來之後壓抑的那些情緒都迸發出來，她拿起鋼筆狠狠地往傅時舟胳膊上刺去。

刺下去的那一刻，紀意前所未有的舒爽，原來愛一個人愛到恨的地步，所有內裏的東西都會慢慢變質，她醒來之後沒有想過要報覆任何人，傅時舟也好，還有他的家人也罷，通通都跟她沒有關系了，她只想好好開始自己的生活，將從前的一切徹底地忘記。

為什麽不放過她？為什麽又要讓她想起那些事情？為什麽為什麽！

傅時舟吃痛，條件反射的放開了她，他捂著胳膊後退兩步，已經出了血了，但他不關心這些，只是定定的看著她，生怕一錯開眼，她就會消失，他又會再次回到黑暗中。

紀意蓋上筆帽，冷冷地看著他說：“傅先生，請自重。”

傅時舟上前一步，她後退一步，這個小動作將傅時舟拉回了現實，他看著她漠然的臉，再低頭看著受傷的胳膊，腦子裏還來不及反應，心臟卻在發疼。

“小意……”他探出手想要拉住她。

紀意後退一步，她看著他說：“叫我紀小姐。”

“小意……”他好像不會說話了一樣，只會說這兩個字。

紀意不想再看到他了，她擡腿就要離開，卻在轉身的時候又一把被傅時舟抱住，這一次他是雙膝跪地的，他抱著她的腰，哽咽著道：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你恨我……”

聽到這句話，紀意下意識地想要撫上自己的小腹，剛擡起手，就怔住了，她忘記了，她現在已經不是辛意了，肚子裏也沒有孩子了。

“傅先生，你看清楚一點，我是紀意！”她幾乎是嘶吼著喊了出來，空曠的走廊中，她的聲音還帶著哭腔，聽起來讓人莫名一寒。

“不，你是辛意，你是我的小意！”傅時舟跪在地上也跟著挪動了幾步，他除了在爺爺和爸爸的葬禮上跪過以外，再也沒有給人任何人下跪過。

他現在像個乞丐一樣，跪在地上，只求她別走，別在丟下他一個人了。

紀意笑了出來，眼淚都掉了下來。

她曾經多麽愛這個人啊。

愛到哪怕失去自我也沒有關系，媽媽說過，只要用心，對方也一定會感覺到自己的心意，可是結果呢。

紀意推開他的手，慢慢地也跟著蹲了下來，跟他平視著，傅時舟一時激動，哪怕這個人的臉再陌生，也沒有關系，這是他的小意，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了，她還是她。他探出手不管不顧地將她抱進懷裏，哪怕襯衫上的一塊已經被血浸濕了，他也感覺不到絲毫疼痛。

“傅時舟，你聽好。”她這一次沒有掙脫開他，雙目空洞的看向前方，一字一句道：“辛意已經死了，對了，還有你們的孩子，都已經死了，他們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。”

傅時舟雙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，他有些恐懼的放開了她，怔怔的看著她，臉色一片慘白。

“記起來了嗎？”紀意站了起來，她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說：“辛意死了。她死了。”

“傅先生，我是紀意。辛意已經死了。她的骨灰盒還在你手上，你忘記了嗎？”

傅時舟聽到這話，眼裏閃過悲痛，雙手捶地，他跪了下來，紀意卻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了。

紀意轉身離開，按下電梯進去了，在電梯快要合上的時候，傅時舟奔了過來，他想要去抓住她，可是只觸碰到電梯那冰涼的鐵壁。

他反應過來之後臉上都是驚懼之色，他怕極了！怕她又要離開，拼命地按著電梯的按鈕，最後他一秒都等不及了，跑向安全通道，傅時舟快速下樓，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——他不能再讓她離開了！

紀意走出醫院，心下卻一片茫然，原來她也可以像他一樣，說出那樣殘忍的話，原來她也可以像他一樣，做出那些傷害他的事。

腦子裏那些塵封的回憶慢慢浮現出來——

“辛意，你的名字是辛意哦。”媽媽在她的練習冊上寫上她的名字，看著女兒那懵懂的目光，媽媽笑了，親了她一口說：“你是爸爸的心意，也是媽媽的心意，小心意上學要乖哦，上課要認真聽講。”

“咳咳咳——小心意，媽媽，咳咳咳……媽媽如果不在了，你要聽舅舅舅媽的話，上課認真聽講，過馬路的時候要小心車輛，要平平安安的，不可以讓自己受傷，這樣爸爸媽媽會痛的。”媽媽躺在病床上，臉色都是蠟黃的，年幼的她站在病床前只知道哭。

“把媽媽的話重覆一遍，記在心上。小心意，知道嗎？”

“聽……聽舅舅舅媽的話……上課認真聽講，嗚嗚嗚，過馬路要小心車輛，要平平安安的，不能受傷，因為爸爸媽媽會痛。”

紀意一下子頭都暈了，她蹲在地上，低低地哭泣著。

爸爸媽媽一定也很痛吧？

傅時舟趕了出來，他站在門口看著她蹲在那裏，走近幾步，卻只能聽到她的嗚咽聲，像極了被拋棄的孩子一樣。

他不敢走上前去了，只是怔怔的看著她，縮成一團蹲在那裏。

他見過辛意哭，看感人的電影她會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抽泣，兩人吵架的時候她會看著他一言不發的掉淚，唯獨，唯獨，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。

傅時舟想起了年少時還未過世的奶奶，奶奶雍容華貴，年輕的時候總是穿著洋裝，到了老了反而喜歡穿旗袍了，記憶深處，奶奶站在葡萄藤下，她為他打著蒲扇，聲音很溫柔很遠：“時舟以後長大了，可不要像你爺爺那樣。”

他當時還很小，什麽事都不懂，一手拿著餅幹好奇問道：“爺爺怎麽啦？”

他只記得奶奶一個人住在有著葡萄藤的小屋子裏，就一個人住著，他還問過奶奶，一個人怕不怕呢，奶奶笑著說，不怕。

奶奶不肯說了，他當時不明白，回到家之後，爺爺很緊張地拉著他問他奶奶都說什麽了，有沒有提起他，他就挺著小胸膛稚嫩的重覆著奶奶說的那些話，當時爺爺眼裏一片死寂，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明白，那是絕望。

到了長大後，他才知道，爺爺年輕的時候做過錯事，用了一生的時間，也沒有得到奶奶的回頭。

奶奶說，生不要再見面，死也不要再重逢。

到了這一刻，傅時舟才恍然大悟，奶奶說的應該是，不要像爺爺那樣，那樣的不珍惜心上的人。

傅時舟拖著沈重的步子走了過去，他也蹲了下來，將紀意抱在懷裏，可是再也得不到她的半點回應了。

奶奶，我該怎麽辦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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